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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时报 | 亚瑟·贾法:重拍《出租车司机》

纽约时报 GLADSTONE格莱斯顿画廊
2024-08-31

▲ 亚瑟·贾法在纽约格莱斯顿画廊的荧幕前,荧幕上显示的是马丁·斯科塞斯导演的《出租车司机》中特拉维斯·比克尔的经典形象。贾法重新演绎了该片的高潮结局,他将除了罗伯特·德尼罗和朱迪·福斯特之外所有角色都换成了黑人演员,并增加了两个原创场景。摄影:Laylah Amatullah Barrayn



重拍《出租车司机》:亚瑟·贾法为何要重新选角拍摄斯科塞斯经典电影结局


《纽约时报》

艺术家重回自己电影制作的创作根基,再度检视马丁·斯科塞斯1976年经典影片的种族底色



采访/阿鲁娜·德苏扎(Aruna D’Souza)

2024.4.5



艺术家亚瑟·贾法(Arthur Jafa)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根基。在职业最初,贾法是一位电影摄影师。他与前妻茱莉·黛许(Julie Dash)合作了知名影片《大地的女儿》(Daughters of the Dust,1991年),与斯派克·李(Spike Lee)合作了《克鲁克林》(Crooklyn,1994年)。在此之后,他在艺术界声名鹊起,于2019年威尼斯双年展获得了金狮奖的最高荣誉。其获奖作品《白色相簿》(The White Album)是一部用原始和拼接的录像片段组成的电影。贾法的创作广涉电影和录像,及雕塑、装置,乃至绘画。


▲ 亚瑟·贾法

《*****》,2024

彩色、有声影像(静帧)

时长1小时13分16秒


▲ 纽约格莱斯顿画廊“亚瑟·贾法:*****”展览现场,2024年4月4日至5月4日


贾法的最新影片4月4日起在纽约切尔西的格莱斯顿画廊放映。这件作品意欲挑衅地别出心裁:他重新制作了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1976年的《出租车司机》(Taxi Driver)高潮部分极端暴力的场面。在原来这部经典美国电影中,罗伯特·德尼罗(Robert De Niro)扮演的主角特拉维斯·比克尔(Travis Bickle)为了救出雏妓艾瑞斯(Iris),冲入东区一间秽乱的妓院,杀戮目光所及的每一个人。扮演艾瑞斯的朱迪·福斯特(Jodie Foster)当年12岁。


▲ 在马丁·斯科塞斯1976年执导的电影《出租车司机》中,哈威·凯特尔扮演了皮条客伙计(Sport,左),罗伯特·德尼罗饰演特拉维斯·比克尔(右)。图片来自哥伦比亚映画


▲ 亚瑟·贾法在新作中找了一位替补演员(右)饰演皮条客伙计,该角色原由哈维·凯特尔扮演。艺术家将他巧妙地将新镜头融入原片,并重新录制了声音


贾法将《出租车司机》原片称作“删节版”,这一版中的上述角色,包括哈威·凯特尔(Harvey Keitel)扮演的伙计(Sport),也就是艾瑞斯的皮条客,都是白人。贾法从开始就感觉不对头。后来他发现,为本片执笔的著名编剧保罗·施拉德(Paul Schrader)曾有意让伙计成为非裔美国人,于是贾法决定通过引入德尼罗和福斯特角色以外的黑人角色来“修复”这部电影。这部73分钟长的新片题为《∗∗∗∗∗》,艺术家将其念做“Redacted”(删节)。全片反复播放重新剪辑的血腥高潮戏份,每一次都有微妙但关键的差异。最终的结果在技术和观念两个层面上都非同凡响,并且使比克尔的种族主义敌意浮出水面,长期以来都有人认为,这一点作为基础,引发了该角色所表现出的难以抑制的愤怒。昆汀·达伦蒂诺(Quentin Tarantino)在2022年出版的《电影猜想》(Cinema Speculation)一书中就批评了将角色换做白人的决定。


▲(上)马丁·斯科塞斯《出租车司机》静帧,1976

(下)亚瑟·贾法《*****》静帧,2024


原片编剧施拉德现年77岁,仍活跃在电影制作领域。在近期一次电话交谈中,他说把角色改回最初的版本是正确的决定。“哥伦比亚制片厂对马丁说,‘你要是找黑人来演伙计的话,电影院里非乱套不可,’我也意识到他们说的没错。”


▲ 纽约格莱斯顿画廊“亚瑟·贾法:*****”展览现场,2024年4月4日至5月4日


“我想如果特拉维斯的怒火完全烧向有色人种,那这部影片会更卑劣、更惊骇,”他说。“如果作品太过惊世骇俗那它就没法面市或者观众干脆就不敢去看。”(我们多次向马丁·斯科塞斯致电寻求评论未果。)


▲(上)马丁·斯科塞斯《出租车司机》静帧,1976

(下)亚瑟·贾法《*****》静帧,2024


本片上映同时,贾法还在纽约下城三角地沃克街52号空间(52 Walker)呈现另一场展览“黑人权力工具和以死想必”(Black Power Tool and Die Trynig),题目里的错别字有意为之。这场展览包括绘画、雕塑和影片《LOML》(2022/24年),后者致敬了2021年去世的音乐家、文化评论家格雷格·泰特(Greg Tate)。[影片标题是“love of my life”(一生挚爱)的首字母缩写,两人是挚交。]在两场展览布展期间,贾法谈论了影片《∗∗∗∗∗》。为求清晰达意,原文经过编辑缩减。


▲ 纽约格莱斯顿画廊“亚瑟·贾法:*****”展览现场,2024年4月4日至5月4日

阿鲁娜·德苏扎:

为何选择《出租车司机》这部电影?为何选择当下的时机?

亚瑟·贾法:

这个想法其实三十年前就有了。我看《出租车司机》的时候我还在上高中,它在很多方面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我记得看过这部电影,我着迷于影片的制作,但它也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我知道有些东西不对头。但是我当时并不知道它要通过表达什么样的电影世界观。

在你现在看来,它的语境是什么?

一方面它翻拍了1956年的影片《搜索者》(The Searchers)[约翰·韦恩(John Wayne)扮演的男主角从美洲原住民手中救出了一位被绑架的年轻白人女性]。另一方面,它回应了1970年代发生的两件事情:外国影片对好莱坞的影响,还有黑人剥削电影(blaxploitation)。


1960年代末,黑人剥削电影可谓拯救了好莱坞。在街头,性解放运动、女权主义运动、民权运动如火如荼,但是好莱坞制作的电影却几乎有意否认那些正在风行的重大文化变化。接着,像《斯维特拜克之歌》(Sweet Sweetback’s Baadassss Song,1971年)、《黑街神探》(Shaft,1971年)、《超飞》(Superfly,1972年)这样的电影横空出世,那之后更是一波又一波;在制片公司难以为继的情况下,这类型的影片却带来了观众。


但与之同时,坦白地说,这些影片占据了那之前预留给白人男性的空间。除资源以外,还有很多心理上的空间。好莱坞以前并没有多少直截了当、无拘无束展现黑人男性的制作。

你认为《出租车司机》是马丁·斯科塞斯和保罗·施拉德对黑人剥削电影的回应吗?

是的。斯科塞斯、科波拉,还有后来的卢卡斯和斯皮尔伯格,要说他们拯救了好莱坞的话,那他们实际上是为白人男性拯救了好莱坞。

▲(上)马丁·斯科塞斯《出租车司机》静帧,1976

(下)亚瑟·贾法《*****》静帧,2024

《出租车司机》里几乎没有黑人。

《出租车司机》影片中黑人的在场与不在场的特征其实是有些不合理的。1960年代,美国电影中并没有太多黑人皮条客的角色——皮条客的作用效果太强,不会有白人想拍关于他们的电影。但是突然出现了这么一部电影,里面有一个皮条客的角色,还是个白人。虽然其余整部电影都是在讲特拉维斯这个角色的德行——很明显他是个种族主义者,但皮条客这个角色还是让人感到无所适从。


当我读到保罗·施拉德原本将伙计这个角色塑造成黑人的时候,我脑中灵光一闪,“哇,要是能把白人角色换成他们意图的黑人角色的话,就太酷了。”但是这在当时真的只是个幻想,我不觉得技术上有办法实现。

发生了什么变化?

我看到Instagram上有各种换脸效果,然后我想是不是终于能实现这个想法了。但是现有的商用软件都不能满足条件。所以我们每次替换演员的时候都需要重拍所有镜头。这需要特别错综复杂的技术实现。我们要复制灯光、角度,拍摄对象的焦距,使用的镜头等等,这样它们就能无缝衔接。


但是你不能简单地把新片段加进去,因为一旦引入黑人角色,尤其是黑人男性,影片的作用方式就会发生变化。比如说夜班经理这个角色,我们原本打算使用原始声音,但是听到一个意大利人的声音从一个黑人嘴里说出来实在太不协调了,因此我们更换了配音。

在你的影片里,特拉维斯·比克尔的结局跟(Dylann Roof)很像,后者是个白人至上主义者,他2015年冲入南卡罗来纳州查尔斯顿(Charleston)的一间黑人教堂,杀死了九名教民。你在早期作品《白色相簿》里使用过鲁夫的片段,那部作品曾在威尼斯双年展上获奖。

我作品中的特拉维斯·比克尔就是迪伦·鲁夫。我认为他从来都是迪伦·鲁夫。这一点在原版中被掺了沙子,因为斯科塞斯和施拉德让特拉维斯杀的是白人。

你加入了一个场景,让皮条客哼唱史蒂夫·旺达(Stevie Wonder)《生命曲调中的歌》(Songs in the Key of Life)专辑里的歌曲“一如”(As),那首歌1976年发行,正是《出租车司机》上映的那年。

那张专辑刚发行的时候,就像黑人美国人的配乐一样——传教士、皮条客,什么人都在听。这个皮条客站在那里哼唱这首歌曲在影片设定的时代确实可能发生的,但它又像一个替代现实一样。我不认为要是那个皮条客以黑人形象示人的话能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我觉得若能看到忠实演绎的“迪伦·鲁夫时刻”是会给人造成不同影响的。

▲ 纽约格莱斯顿画廊“亚瑟·贾法:*****”展览现场,2024年4月4日至5月4日

你的作品里还有另一个原片没有的场景。这个场景里的皮条客讲了一番独白,抑或是自言自语。你给这个皮条客起名“刀疤”(Scar),这个名字出自《搜索者》里的角色。

我认为我的皮条客角色更像我认识的或者见过的皮条客。我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是让刀疤听史蒂夫·旺达的歌实际上为这类人赋予了人性,而人们往往对他们有很狭隘的理解。


我一直强调,白人是不知道黑人脑子里在想什么的。但是刀疤一张嘴讲话,他引用杜波依斯(W. E. B. Du Bois)的话,他引用塞缪尔·德拉尼(Samuel R. Delany)的科幻短篇《渔夫网里的狗》(Dog in a Fisherman’s Net,1971年),脑海里还飘荡着各种各样别的东西。


  1. W·E·B·杜波依斯(W. E. B. Du Bois),美国社会学家、民权运动者,1909年美国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的创始人之一。

  2. 塞缪尔·德拉尼(Samuel R. Delany),美国作家和文学评论家。

在前面的一个场景中,斯科塞斯自己扮演了特拉维斯·比克尔出租车上的一位乘客,这个角色嘴里喷出了很多冒犯黑人的话,也明确点出了比克尔所处的世界。你对此怎么看?

我认为他扮演的角色是一般种族主义者。也就是说他的种族主义取决于上下文。斯科塞斯亲自扮演这个角色是电影里比较大胆的部分。他似乎知道这个角色全然的恶意需要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而不能被演员的形象包袱拖累。所以他亲自上阵演了出来。

▲(上)马丁·斯科塞斯《出租车司机》静帧,1976

(下)亚瑟·贾法《*****》静帧,2024


你能想见这个重制版会引发什么结果?

我弟弟说,“它重连了你脑中的电路。再看《出租车司机》就很难不去想‘以前的那个才是删节版’。”这虽然不是一个非删节版,但是我想它一定修复了一些原本设定好的东西。

所以,在你看来,《出租车司机》是一部种族主义的电影吗?

这部电影究竟是有关一个种族主义的人,还是本身是一部种族主义的电影,我知道有这种争论。种族主义是一种范式,它的结构会把你引入其中。除非你十分有意识地去反抗那些表现方法,你无可避免地会落入那种境地。


创作《∗∗∗∗∗》就像打磨一件出问题的器物。黑人有种(可能衰落了的)超能力,就是我们能看清事物的本质,而不是妄自尊大地否认事实。我看清了《出租车司机》的本质。

▲ 亚瑟·贾法

《*****》,2024

彩色、有声影像(静帧)

时长1小时13分16秒




▼ 关于格莱斯顿画廊新展


亚瑟·贾法

Arthur Jafa


∗∗∗∗∗


格莱斯顿画廊纽约21街空间

2024年4月4日至5月4日

▲ 纽约格莱斯顿画廊“亚瑟·贾法:*****”展览现场,2024年4月4日至5月4日


在人的记忆中,有的电影以它们既有的面目存在,有的则让人浮想起其他的可能,抑或二者兼备。亚瑟·贾法(Arthur Jafa)第一次看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的《出租车司机》(Taxi Driver,1976年)还是上高中的时候,他当时感到过载又迷惑。电影的表现主义视觉图像深深地吸引了他:那些刁钻的角度和滑坡纽约街道阴影的刺眼原色,摄影机的动态和剪辑技术,还有萨克斯风领衔的高亢配乐,后者与约翰·科尔特兰(John Coltrane)的爵士民谣《奈马》(Naima)密切呼应,几乎可谓是种偷窃。虽然当时作为影迷的贾法还无法表述他看到、听到的这种语言,但是后来他成为了一位强调时间性媒介的艺术家,我们可见他吸收的电影和斯科塞斯的美学成为了其如今作品的一部分。《出租车司机》高潮场面中爆发的暴力无疑让他感到恐惧,就像我当时感受到的一样,即便在看了几十遍以后依然如此。在贾法的新片《*****》中,他从制作到观念上重新打造了这个场景。当时最触动他的可能是纽约时报广场一带几乎全是黑人人口,那里是特拉维斯·比克尔(Travis Bickle)巡游接活的地方。和1970年代早期美国的黑人剥削电影(Blaxploitation)不同,在《出租车司机》中,黑人仅仅被当作背景色。必须指出的是,特拉维斯这个角色的主体性完全主导了整部电影的叙事,其他人无论肤色如何,他们的角色都是建立在与主角的反应或者互动关系上的,都是为了衬托这个种族主义、厌恶女性、病态自恋的变态杀手。然而,在编剧保罗·施拉德(Paul Schrader)撰写的充满对话的剧本中,只有不超过二十句是由黑人角色言说的。谈到特拉维斯这个角色,施拉德常说,“他就是我。”


——引自埃米·陶宾(Amy Taubin)

《矫枉过正》(The Deflected Corr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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